舞蹈,就是用心灵舞动身体,感知生命,体验生命,表现生命。中国舞蹈比其他民族的舞蹈更注重生命体验和生命表现。
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,动作本身就是充满活力的一种生命表现形式,动作语言就是一种具有生命力的语言。舞蹈提供的时、空、力的感性形态,不仅仅要给人以视觉美感的体验,也不仅仅只停留在视觉美感下所暗示、所象征、所蕴涵的意义层面,而是借助时空力的感性形态彰显生命本身,演绎生命的生意、生机、生气、生趣,演绎生命的所在、自在、今在、此在。
中国舞蹈之“美”追寻着庄子的“大美”理念。庄子说: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四时有明法而不议,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”庄子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:天地自有“大美”却从不言讲,四季变化有明确的规律却不议论,万事万物有不变的法则却不述说。指出天地自然包孕了宇宙间所有事物的规律、一切的真理和全部的美,凡此都无须表白。天工造化,成就万物,自在显现。
庄子这一思想与老子的“万物作焉而不辞”(《老子》)一脉相通。万物兴作,不假言辞,一切都在宇宙自身,都是“道”的自然体现。所以,美的本原就在天地自然,亦如董仲舒所言“天地之化美”。
“天地化美”是一种“大美”,也就是天地的自然运动和原初状态,其表现为平衡、和谐、周转、虚静、自然、圆融。人一旦探究出天地之美的根源,也就通晓了万事万物的本质,这就是庄子所说的“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”。所以华夏民族持守“取天地之美,以养其身”、“得天地之美,四时和矣”的原则,借天地四时之美善,涵养身心情性。
庄子有言:“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,万物之本也……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”“朴素”就是天地的本然之美、原初之美和“大美”——“草木敷荣,不待丹绿之彩。云雪飘扬,不待铅粉而白。山不待空青而翠,凤不待五色而綷”,这就是宇宙中的本然,这就是自然界的“大美”,一如“月出惊山鸟,时鸣春涧中”这类最自然最普遍的现象那样,并不是人创造出来的,而是大自然本身拥有的、存在的,它传递出的“理”最简单最真实也最有力。
天地自然呈现给人们的这种原初的美,以及这种原初的美所昭示的“理”就是宇宙之理、宇宙之“道”,是“众美”昌盛的本源。“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”(《庄子·刻意》),这就是古代乐舞要“象天”、“象地”的哲学依据,也是中国“天人合一”观的思想基础。
天地之“大美”不仅美在景观,更美在运化,美在“健行”,美在生生不息的生命,美在生命的奋作。而此“大美”无须言说炫耀,造化以其存在证明自己,以其真美、纯美、永恒之美呈现在人类面前,自在彰显。又以“无言”面对世人,以“无言”开启人的灵性,打动人们用心灵去感受、默会天地之“大美”。
所以“大美”不是人凭借“音”、“形”听到的、看到的,而是在心灵的碰撞中体悟到的。朱良志说:“无言之大美是没有具体标准的”,“一切有标准的美都是知识之美,都是‘言’之美。”“大美”是不言之美,“是一种无为之美”,它比任何类型的美都更高,更深刻。
不言之美仅仅凭借知识难以把握,必须依靠心灵去体验,这正符合舞蹈的特点。身体是一个“不言”的本体,舞蹈以“不言”作为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的呼应,它不用文字语言来解读世界,而是用实实在在的人的肢体、人的真实生命来体验世界、感悟世界、呈现世界,接通宇宙的生命精神。
例如古代的逢悲起舞,是对生命无常、世事乖戾的体验性表现。它是无言的,感性的,是非知识非设计的表达。这类悲舞以其无言之美,引人进入无言之境,那是对生命形成深切体验后才可能有的深层的美。
当然,像这种契合宇宙生命、通往“大道”的“无言”,与缺乏文化、无知无识的“无言”是有本质区别的。前者是智慧,是灵性的通悟;后者是愚昧,是无话可说。
舞蹈的“不言”是身体的哲学,它契合了中国哲学中的不言之美,于其“不言”之中舞出“至言”、“大美”。
山东中外舞蹈协会认为:“舞蹈的这种美学追求,应和着中国传统的美学观念,承载着宇宙的生命内涵,具体而切实地见证着中国的体验美学。”
中国舞蹈的美学追求指向生命的律动,指向含蓄蕴藉的哲理情感,指向诗情画意的境界。生命灵性,是舞蹈的骨髓;超越时空,是舞蹈的优势。舞蹈以“状态”体现自己,以丰实圆融、合于宇宙精神的意象创造为终极目标。
舞蹈用舞动的人体,唤起人们对宇宙的感悟、对生命的体验,展现哲学和科学难以昭示的宇宙生命的“生”与“真”。
舞蹈是人体的书法,流动的绘画,视觉的音乐,无言的诗歌。舞蹈贡献给人类世界的是意味深长的活力与美丽。